第112章 悲劇的序幕（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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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悲劇的序幕（二更）
農場附近的老鄉很快被驚動。
提桶的, 端盆兒的，推著獨輪車運水缸的，還有直接拿著電泵想去農場裏的鴨塘抽水的, 可惜火勢太大，把線路燒了，抽不了。
只能用笨辦法。
大家都想盡一份力, 幫忙減少損失。
混亂之中, 一個九歲的小姑娘哭著拽住好心大嬸的袖子：“嬸嬸，我二姐沖進火裏去了, 怎麽辦啊, 她會不會被燒死啊。”
大嬸兒趕緊問了問：“你二姐進去多久了？”
小姑娘哭道：“好一會兒了，我想進去找她，可是我看不到她在哪裏。”
大嬸兒也很著急, 她家條件不好, 葉晚晴時常會偷偷塞個雞蛋給她那坐月子的兒媳婦。
所以她是真的關心這一家人的安危，轉了一圈，他扯住一個精壯的小夥子, 拜托他看著點葉晚晴的幾個孩子。
隨後從晾衣桿上拽下另外一件棉襖, 用水打濕了披在身上, 也進去了。
小夥子看著越燒越大的火勢，只能叮囑孩子們別亂跑, 他去多叫幾個人過來。
很快, 公社民兵趕來, 幫忙救火。
九歲的小姑娘苦等不到姐姐出來，只好拉住一個年輕的叔叔求助。
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火海裏沖出來一個人。
身上好像還背了一個。
正是剛剛冒死鉆進去的大嬸兒。
她和身上的少女都被火焰燎著了，滿臉的灰黑, 頭發還在著火。
眼看著火苗就要蔓延到她臉上了，一旁的民兵趕緊往她們兩個身上潑水。
一番折騰，總算是把兩個人身上的火給撲滅了。
可是大嬸兒背上的少女卻沒了動靜。
大家七手八腳的幫忙把這姑娘平放在地上，掰開她的手一看，才知道她懷裏抱著的是一只上鎖的木頭盒子。
“這個傻孩子，是為了拿這個盒子才沖進去的嗎？”大嬸兒顧不得自己身上燎出的水泡，趕緊找醫生救人。
至於那木頭盒子，則被她交給了剛剛趕回來的男人：“小董啊，你可算是回來了，快去借個拖拉機，實在不行把孩子送去縣城搶救。你看，這傻孩子，就為了這個沖進了火裏。”
大嬸兒很是唏噓，也不知道盒子裏是什麽東西，居然這麽寶貝，可能是錢吧。
董樹生接過盒子，連聲道謝：“嬸兒你也被燙著了吧，你快去休息吧，回頭我給你送老鼠油。”
“不用不用，我家裏有，你快去看看孩子。”嬸子這是報恩，並不想邀功。
董樹生趕緊去看二女兒。
好在衛生所離這裏不遠，他趕緊把孩子抱起來送去衛生所搶救。
實在不行再去縣城吧，這一燒家裏的錢估計都沒了，真是造孽。
在他身後，另外幾個孩子還在忙著救火，沒有人註意到，最小的兒子董昱在混亂中獨自走向了鴨塘去玩耍。
他才七歲，還不懂水火的無情。
平時回來哥哥姐姐都會陪著他玩的，今天只能自己去看小鴨子了。
已經是陽春三月，氣溫回升，黃澄澄的小鴨子們追著母鴨，一起跳下了水塘，在水面上歡快的戲耍。
小男孩最喜歡的那只小胖鴨也在。
他忍不住伸手去夠，想把小胖鴨抓回來陪他，結果腳下一滑，直接出溜到了水裏，掙紮了幾下便沒了動靜。
農場門口，救火的人們還在進進出出，葉晚晴的另外三個孩子都在幫忙，九歲的小昭跟著爸爸和姐姐去了衛生所，沒有人註意到小弟不見了。
等到大火終於被撲滅，十七歲的大女兒董昕才意識到好像少了個誰。
她看向了三弟董昊：“昊昊，昱兒呢？”
“沒看見啊。”董昊今年十三，跟二姐董曉一樣，在上初中，大姐董昕則去了衛校，學的是護理，明年就能畢業做護士了。
剩下三個小的都是小學生。
他一直在忙著滅火，還惦記著家裏的錢財，哪有心思照顧小弟。
再說了，老六都七歲的人了，不至於要人寸步不離啊。
他趕緊問了問五妹：“小昭你平時不都跟昱兒一起玩的嗎？他人呢？”
“我剛從衛生所回來。”小昭臉上還掛著眼淚呢，二姐差點沒了，還好那個知青叔叔本事大，把二姐救回來了。
她就是回來告訴哥哥姐姐這件事的。
想讓他們放心，沒想到昱兒不見了。
她趕緊拉著四哥的手：“哥，走啊，我們去找他。”
老四叫董晨，十一歲，不愛學習，最喜歡做的就是帶著小弟欺負剛孵化出來的鴨子。
他毫不猶豫地往鴨場那邊走去：“別急，昱兒肯定是去找小鴨子玩了，我去喊他。”
小昭很擔心，趕緊跟了上去。
可是偌大的鴨場裏，根本不見弟弟的身影。
兄妹倆找了半天，最後在鴨塘旁邊發現了兩道滑下去的腳印。
小昭嚇得瞬間跌坐在地上，抱著四哥的腿，生怕他也掉進去。
董晨回頭，掰開了妹妹的手，寬慰道：“沒事，哥哥個子高，就算掉進去也淹不死的，小昭你快去找個竹竿過來，哥下去找找。萬一昱兒真的掉進去了還來得及救他上來。”
小昭趕緊爬起來，擦了擦眼淚，糊了一臉的泥巴。
她趕緊去找竹竿，順便去門口喊哥哥姐姐來幫忙。
最終一群人在鴨塘裏打撈了半天，撈上來了一個斷了氣的屍首。
幾個孩子全都傻眼了，今天到底是怎麽了。
媽媽生病，家裏起火，二姐差點被濃煙嗆死，現在五弟還被淹死了。
這也太倒黴了。
姐妹兄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任何人敢開口說話。
最終是老大董昕回過神來，她從老三手裏把老六搶過來放在地上，拼了命的摁壓他的胸口，嘗試做心肺覆蘇。
可是沒用，時間太長了。
這要是夏天還好，可是現在是三月，雖然氣溫回升，但是最高也只有十度左右，所以大家身上還穿著毛衣和薄棉襖，六弟這一滑下去，衣服很快就會吸飽了塘水，墜著他往下沈。
他已經沒了，沒救了。
最終董昕放棄了掙紮，癱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著剛剛聞訊趕回來的董樹生。
“爸，老六沒了，對不起，我救不了他。”她很難受，可是她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她平時就提醒老四，不要總帶著弟弟妹妹去鴨塘玩水，可是他們不聽啊。
現在終於出事了，她除了發呆，還能做什麽呢？
她茫然地看著弟弟的屍體，腦海中不自覺地回想起兩年前的事情。
那個陌生的年輕男人，裹著一身的寒意闖進他們家中，啪的一聲，把一本內刊拍在了桌子上，一言不發地離去。
轉身的那一瞬間，她從男人的眼神裏看到了殺氣。
那時候她就意識到，他們這個家，不可能永遠一團和氣地過下去。
她想過那個男人可能會報覆他們，可能會給他們穿小鞋，可是無事發生。
人家好像只是在那一個瞬間發洩一下，發洩完就走了。
在那之後長達兩年的時間裏，他們家都沒有出現任何的狀況。
以至於她總懷疑自己那天產生了錯覺。
可是現在，不等別人動手，他們這個家就接連出現了意外。
毫無疑問，這跟那個男人沒有任何關系。
她媽媽生病是意外，起火的事雖然公社的民兵還在調查，但是大概率也是意外。
而六弟的死，更是意外。
好像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把他們一家人的安寧日子摁下了終止鍵。
她很窒息，比六弟的死更可怕的，是她媽媽的崩潰。
現在只能瞞著，等她媽媽病好了再說。
她趕緊叮囑道：“都別跟媽說！她承受不起的。”
董樹生擦去淚水，沈默地俯身，把小兒子抱了起來，抱去門口，準備找個地方趕緊下葬。
“昕昕，你去照顧媽媽和曉曉，醫藥費我打過招呼了，過陣子再給。”作為家裏的頂梁柱，這一刻，董樹生的腰卻直不起來。
也許是小兒子的衣服太沈，也許是瞬間赤貧的家庭讓他感到壓力巨大，也許是無法面對愛妻的傷心和質疑，也許是知道，這場大火多半跟他脫不了關系……
總之，他這十幾年的幸福人生，在這一刻，便畫上了句號。
再也與幸福無關了。
*
衛生所裏，葉晚晴咳嗽不止，她看著擺在病床前的木頭盒子，再看看肩膀和手臂被燒傷的二女兒，很是心疼。
她不理解：“曉曉，你不要命了嗎？一個破盒子，燒了就燒了！”
“媽，我沒事。”董曉知道，這個盒子對媽媽來說應該挺重要的。
因為她爸好幾次想把盒子撬開，媽媽不讓。
還會趁著爸爸不在家的時候拿下來看看。
裏面到底是什麽，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一定很重要。
所以她一定要幫媽媽把東西從火海裏搶出來。
葉晚晴心情覆雜地看著差點送命的二女兒，再看看完好無損的盒子，忽然氣得不輕。
她佝僂著身子下床，去門口找護士借了個錘子，回來後就把盒子砸了。
又咳嗽著去借了個打火機，一把燒了裏面的東西。
“一個破盒子，難道比你的命還重要嗎？你要是出事了，你讓媽怎麽活？”她哭著質問這個愚蠢的女兒。
董曉被罵得一楞，身上的燙傷固然煎熬，可是媽媽的暴怒更讓她無所適從。
她不理解：“媽，你怎麽了？你是在怪我嗎？我以為裏面是家裏的存款，或者是你以前的什麽證件。”
葉晚晴猛地擡頭，眼中的恨意卻不是因為這個女兒。
她撲到病床前，罵道：“你動動腦子！就算是存款，就算是證件，它能有你的小命重要嗎？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不是讓你來為這種無謂的東西送命的！”
董曉楞了半天，可算是聽明白了。
忍不住咧嘴一笑：“原來媽媽是在心疼我，那我以後記住了，活著最要緊，錢可以再賺。”
“你知道就好，下次再這樣，我就沒有你這個女兒！”葉晚晴泣不成聲。
嚇死她了，就為了這個，她差點沒了一個女兒。
她怎麽能不急，怎麽能不氣。
索性一把火燒了，免得以後再害了她的孩子們。
病房門口，路過兩個剛分配來的護士，她們不認識葉晚晴，更不知道農場那邊被淹死的就是她的兒子。
兩人邊走邊聊——
“好慘哦那個孩子，才七歲就淹死了，救上來的時候鼻子嘴巴裏都是鴨塘裏的淤泥，死的時候肯定很痛苦。”
“是啊，也不知道他爸媽怎麽教的，這種天氣，穿了這麽多衣服，能去水邊玩嗎？”
“就是有這種大人，平時嘻嘻哈哈的，覺得孩子玩玩沒什麽大不了的，真到了出事就急眼了。要我說，一點也不值得同情，可憐的只有孩子，那麽小，懂什麽，還不是大人縱容的。”
“就是，我以後要是有了孩子，我可不敢住在水邊，就算真的去水邊洗菜洗衣服，也不敢讓孩子離開我的視線。”
兩人很快往處置室去了。
壓根不知道這幾句話成了擊垮一個母親的巨石。
病房裏的葉晚晴猛地撲出來，咳嗽不止，卻阻擋不住她的腳步。
她沖到處置室，抓住護士的手問道：“你們說什麽？誰家孩子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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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用笨辦法。
大家都想盡一份力, 幫忙減少損失。
混亂之中, 一個九歲的小姑娘哭著拽住好心大嬸的袖子：“嬸嬸，我二姐沖進火裏去了, 怎麽辦啊, 她會不會被燒死啊。”
大嬸兒趕緊問了問：“你二姐進去多久了？”
小姑娘哭道：“好一會兒了，我想進去找她，可是我看不到她在哪裏。”
大嬸兒也很著急, 她家條件不好, 葉晚晴時常會偷偷塞個雞蛋給她那坐月子的兒媳婦。
所以她是真的關心這一家人的安危，轉了一圈，他扯住一個精壯的小夥子, 拜托他看著點葉晚晴的幾個孩子。
隨後從晾衣桿上拽下另外一件棉襖, 用水打濕了披在身上, 也進去了。
小夥子看著越燒越大的火勢，只能叮囑孩子們別亂跑, 他去多叫幾個人過來。
很快, 公社民兵趕來, 幫忙救火。
九歲的小姑娘苦等不到姐姐出來，只好拉住一個年輕的叔叔求助。
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火海裏沖出來一個人。
身上好像還背了一個。
正是剛剛冒死鉆進去的大嬸兒。
她和身上的少女都被火焰燎著了，滿臉的灰黑, 頭發還在著火。
眼看著火苗就要蔓延到她臉上了，一旁的民兵趕緊往她們兩個身上潑水。
一番折騰，總算是把兩個人身上的火給撲滅了。
可是大嬸兒背上的少女卻沒了動靜。
大家七手八腳的幫忙把這姑娘平放在地上，掰開她的手一看，才知道她懷裏抱著的是一只上鎖的木頭盒子。
“這個傻孩子，是為了拿這個盒子才沖進去的嗎？”大嬸兒顧不得自己身上燎出的水泡，趕緊找醫生救人。
至於那木頭盒子，則被她交給了剛剛趕回來的男人：“小董啊，你可算是回來了，快去借個拖拉機，實在不行把孩子送去縣城搶救。你看，這傻孩子，就為了這個沖進了火裏。”
大嬸兒很是唏噓，也不知道盒子裏是什麽東西，居然這麽寶貝，可能是錢吧。
董樹生接過盒子，連聲道謝：“嬸兒你也被燙著了吧，你快去休息吧，回頭我給你送老鼠油。”
“不用不用，我家裏有，你快去看看孩子。”嬸子這是報恩，並不想邀功。
董樹生趕緊去看二女兒。
好在衛生所離這裏不遠，他趕緊把孩子抱起來送去衛生所搶救。
實在不行再去縣城吧，這一燒家裏的錢估計都沒了，真是造孽。
在他身後，另外幾個孩子還在忙著救火，沒有人註意到，最小的兒子董昱在混亂中獨自走向了鴨塘去玩耍。
他才七歲，還不懂水火的無情。
平時回來哥哥姐姐都會陪著他玩的，今天只能自己去看小鴨子了。
已經是陽春三月，氣溫回升，黃澄澄的小鴨子們追著母鴨，一起跳下了水塘，在水面上歡快的戲耍。
小男孩最喜歡的那只小胖鴨也在。
他忍不住伸手去夠，想把小胖鴨抓回來陪他，結果腳下一滑，直接出溜到了水裏，掙紮了幾下便沒了動靜。
農場門口，救火的人們還在進進出出，葉晚晴的另外三個孩子都在幫忙，九歲的小昭跟著爸爸和姐姐去了衛生所，沒有人註意到小弟不見了。
等到大火終於被撲滅，十七歲的大女兒董昕才意識到好像少了個誰。
她看向了三弟董昊：“昊昊，昱兒呢？”
“沒看見啊。”董昊今年十三，跟二姐董曉一樣，在上初中，大姐董昕則去了衛校，學的是護理，明年就能畢業做護士了。
剩下三個小的都是小學生。
他一直在忙著滅火，還惦記著家裏的錢財，哪有心思照顧小弟。
再說了，老六都七歲的人了，不至於要人寸步不離啊。
他趕緊問了問五妹：“小昭你平時不都跟昱兒一起玩的嗎？他人呢？”
“我剛從衛生所回來。”小昭臉上還掛著眼淚呢，二姐差點沒了，還好那個知青叔叔本事大，把二姐救回來了。
她就是回來告訴哥哥姐姐這件事的。
想讓他們放心，沒想到昱兒不見了。
她趕緊拉著四哥的手：“哥，走啊，我們去找他。”
老四叫董晨，十一歲，不愛學習，最喜歡做的就是帶著小弟欺負剛孵化出來的鴨子。
他毫不猶豫地往鴨場那邊走去：“別急，昱兒肯定是去找小鴨子玩了，我去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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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偌大的鴨場裏，根本不見弟弟的身影。
兄妹倆找了半天，最後在鴨塘旁邊發現了兩道滑下去的腳印。
小昭嚇得瞬間跌坐在地上，抱著四哥的腿，生怕他也掉進去。
董晨回頭，掰開了妹妹的手，寬慰道：“沒事，哥哥個子高，就算掉進去也淹不死的，小昭你快去找個竹竿過來，哥下去找找。萬一昱兒真的掉進去了還來得及救他上來。”
小昭趕緊爬起來，擦了擦眼淚，糊了一臉的泥巴。
她趕緊去找竹竿，順便去門口喊哥哥姐姐來幫忙。
最終一群人在鴨塘裏打撈了半天，撈上來了一個斷了氣的屍首。
幾個孩子全都傻眼了，今天到底是怎麽了。
媽媽生病，家裏起火，二姐差點被濃煙嗆死，現在五弟還被淹死了。
這也太倒黴了。
姐妹兄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任何人敢開口說話。
最終是老大董昕回過神來，她從老三手裏把老六搶過來放在地上，拼了命的摁壓他的胸口，嘗試做心肺覆蘇。
可是沒用，時間太長了。
這要是夏天還好，可是現在是三月，雖然氣溫回升，但是最高也只有十度左右，所以大家身上還穿著毛衣和薄棉襖，六弟這一滑下去，衣服很快就會吸飽了塘水，墜著他往下沈。
他已經沒了，沒救了。
最終董昕放棄了掙紮，癱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著剛剛聞訊趕回來的董樹生。
“爸，老六沒了，對不起，我救不了他。”她很難受，可是她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她平時就提醒老四，不要總帶著弟弟妹妹去鴨塘玩水，可是他們不聽啊。
現在終於出事了，她除了發呆，還能做什麽呢？
她茫然地看著弟弟的屍體，腦海中不自覺地回想起兩年前的事情。
那個陌生的年輕男人，裹著一身的寒意闖進他們家中，啪的一聲，把一本內刊拍在了桌子上，一言不發地離去。
轉身的那一瞬間，她從男人的眼神裏看到了殺氣。
那時候她就意識到，他們這個家，不可能永遠一團和氣地過下去。
她想過那個男人可能會報覆他們，可能會給他們穿小鞋，可是無事發生。
人家好像只是在那一個瞬間發洩一下，發洩完就走了。
在那之後長達兩年的時間裏，他們家都沒有出現任何的狀況。
以至於她總懷疑自己那天產生了錯覺。
可是現在，不等別人動手，他們這個家就接連出現了意外。
毫無疑問，這跟那個男人沒有任何關系。
她媽媽生病是意外，起火的事雖然公社的民兵還在調查，但是大概率也是意外。
而六弟的死，更是意外。
好像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把他們一家人的安寧日子摁下了終止鍵。
她很窒息，比六弟的死更可怕的，是她媽媽的崩潰。
現在只能瞞著，等她媽媽病好了再說。
她趕緊叮囑道：“都別跟媽說！她承受不起的。”
董樹生擦去淚水，沈默地俯身，把小兒子抱了起來，抱去門口，準備找個地方趕緊下葬。
“昕昕，你去照顧媽媽和曉曉，醫藥費我打過招呼了，過陣子再給。”作為家裏的頂梁柱，這一刻，董樹生的腰卻直不起來。
也許是小兒子的衣服太沈，也許是瞬間赤貧的家庭讓他感到壓力巨大，也許是無法面對愛妻的傷心和質疑，也許是知道，這場大火多半跟他脫不了關系……
總之，他這十幾年的幸福人生，在這一刻，便畫上了句號。
再也與幸福無關了。
*
衛生所裏，葉晚晴咳嗽不止，她看著擺在病床前的木頭盒子，再看看肩膀和手臂被燒傷的二女兒，很是心疼。
她不理解：“曉曉，你不要命了嗎？一個破盒子，燒了就燒了！”
“媽，我沒事。”董曉知道，這個盒子對媽媽來說應該挺重要的。
因為她爸好幾次想把盒子撬開，媽媽不讓。
還會趁著爸爸不在家的時候拿下來看看。
裏面到底是什麽，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一定很重要。
所以她一定要幫媽媽把東西從火海裏搶出來。
葉晚晴心情覆雜地看著差點送命的二女兒，再看看完好無損的盒子，忽然氣得不輕。
她佝僂著身子下床，去門口找護士借了個錘子，回來後就把盒子砸了。
又咳嗽著去借了個打火機，一把燒了裏面的東西。
“一個破盒子，難道比你的命還重要嗎？你要是出事了，你讓媽怎麽活？”她哭著質問這個愚蠢的女兒。
董曉被罵得一楞，身上的燙傷固然煎熬，可是媽媽的暴怒更讓她無所適從。
她不理解：“媽，你怎麽了？你是在怪我嗎？我以為裏面是家裏的存款，或者是你以前的什麽證件。”
葉晚晴猛地擡頭，眼中的恨意卻不是因為這個女兒。
她撲到病床前，罵道：“你動動腦子！就算是存款，就算是證件，它能有你的小命重要嗎？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不是讓你來為這種無謂的東西送命的！”
董曉楞了半天，可算是聽明白了。
忍不住咧嘴一笑：“原來媽媽是在心疼我，那我以後記住了，活著最要緊，錢可以再賺。”
“你知道就好，下次再這樣，我就沒有你這個女兒！”葉晚晴泣不成聲。
嚇死她了，就為了這個，她差點沒了一個女兒。
她怎麽能不急，怎麽能不氣。
索性一把火燒了，免得以後再害了她的孩子們。
病房門口，路過兩個剛分配來的護士，她們不認識葉晚晴，更不知道農場那邊被淹死的就是她的兒子。
兩人邊走邊聊——
“好慘哦那個孩子，才七歲就淹死了，救上來的時候鼻子嘴巴裏都是鴨塘裏的淤泥，死的時候肯定很痛苦。”
“是啊，也不知道他爸媽怎麽教的，這種天氣，穿了這麽多衣服，能去水邊玩嗎？”
“就是有這種大人，平時嘻嘻哈哈的，覺得孩子玩玩沒什麽大不了的，真到了出事就急眼了。要我說，一點也不值得同情，可憐的只有孩子，那麽小，懂什麽，還不是大人縱容的。”
“就是，我以後要是有了孩子，我可不敢住在水邊，就算真的去水邊洗菜洗衣服，也不敢讓孩子離開我的視線。”
兩人很快往處置室去了。
壓根不知道這幾句話成了擊垮一個母親的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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